银河国际galaxy网站作为20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马克斯韦伯并没有提出一种“主义”,以便后人轻易贴上诸如“弗洛伊德主义”之类的标签。韦伯所探讨的专业范围以及他的兴趣所在使得他更像一位文艺复兴时代的学者,也正因为如此,后人对韦伯思想的阐释才会出现本质上的争议。有人指责韦伯对卡理斯玛领导的看法与法西斯主义密切相关;也有人认为韦伯是一位探讨现代性的理论家,他关于理性化的观点开启了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争论。韦伯思想的庞杂与宏大,也为传记作家提供了绝好的素材,他们为我们展现了不同的韦伯形象。在韦伯夫人的《韦伯传》中,虽有过多的赞誉之词,但并不妨碍它为我们提供详尽的史料价值;而莱因哈特本迪克斯的《马克斯韦伯思想肖像》,则在韦伯生平的基础上,勾勒了一幅思想肖像,展现韦伯的思想历程。
在这幅思想肖像中,本迪克斯极力塑造的韦伯是一位始终为理性和自由而奋斗的战士,但这位战士却有滑向非理性的危险。于是,在众说纷纭的韦伯形象中,我们的疑问便跟随作者的笔触,从韦伯的生平与个性,到韦伯对农业社会和证券交易所的早期研究,再到韦伯著名的宗教社会学和政治社会学,在理性与非理性的边界徘徊。
韦伯的一生,始终致力于在学术与政治之间取得平衡。在他那两篇著名的演讲《以学术为业》、《以政治为业》中,韦伯表明了他的宏图伟志:既要努力成为一位具有行动活力的学者,又希望成为具有学者严格道德和超脱态度的行动家。这一思想与韦伯出生在19世纪中后期德国一个自由主义中产阶级的家庭背景密切相关。韦伯所处的时代,正是俾斯麦统治下的强权德国兴起之时,自由主义逐渐衰落;现代社会官僚化的进程往往以非理性的要求威胁个人的自由。在充分探究了启蒙运动之后,韦伯继而奋力捍卫启蒙运动的遗产。但这场战斗使得韦伯的思想身处险境。本迪克斯常将托克维尔与韦伯作对比:作为一个贵族、一个自由的爱好者,托克维尔能够非常平静地看待本阶级的衰落;而韦伯,与当时德国投向非理性的许多思想家不同,这位德国中产阶级的自由主义者像一匹“孤狼”一样,热切地为理性和自由而奋斗着。
19世纪后期,德国东部的农业问题成为当时著名学者、社会团体的焦点。这一问题自然也成为韦伯的研究对象。在研究德国东部劳资关系的时候,韦伯注意到东部大庄园里的农业劳动力状况反映了一种变化趋势:一种半奴役半契约的劳资关系正逐渐被自由劳动所取代。这个结果也反映了韦伯心理上对个人自由的一种向往,但同时也为他增添了巨大的担忧,因为德国东部的劳动力依赖波兰和俄国劳动力的输出,韦伯担心这会削弱德国东部地区的文化价值观念。而对英国证券交易所的研究促使韦伯开始探究他所珍视的自由价值观的理论来源。在韦伯思想中,资本主义精神与新教伦理之间对理性和自由的诉求恰当地契合在一起了。
1904年的美国之行促使韦伯评论美国宗教教派主义与实际商业活动之间的亲和关系。这便形成著名的《新教论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也开启了韦伯宗教社会学的研究。文明之间的对比研究并非肇始于韦伯,也未终结于韦伯,但韦伯使得这一研究更具争议。在比较了中国、印度和古代巴勒斯坦的宗教和社会结构的互相影响之后,韦伯解释了神学思想和宗教热忱是如何影响了世俗的成功,解释了新教伦理中的理性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推动作用,而其他宗教并未促使资本主义的发生。而对于理性主义如何在西方世界取得主导地位则在韦伯的政治社会学、法律社会学中得到更好的回答。
与宗教社会学研究的目的一样,韦伯的政治社会学仍然是为了解释西方文明的突出特征。在现代法制国家中,各种权力斗争使得政治领袖、议会和群众之间矛盾重重。对韦伯来说,普遍的官僚化会影响现代社会的文化变革,而极端的官僚化却会带来专制主义。韦伯的这一分析恰恰可以用来说明极权政府的特征。而彻底的官僚化,将会替代资本主义固有的理性主义,威胁到个人自由。这是韦伯所不愿看到的。
即便如此,本迪克斯也不得不承认:像佛洛伊德在理解人的非理性的基础上来捍卫理性一样,韦伯的研究在思想上已经向人的非理性作出了让步。在韦伯对卡理斯玛和理性行动的非理性基础以及后果研究时,他已经让步了。韦伯的努力与让步,在本迪克斯看来,颇有些悲壮的色彩。然而,这一悲壮的行为却又是每一位理性捍卫者所无法逃避的。在为理性和自由斗争的同时,我们不得不面临非理性和极权的威胁,受到它们的侵染,因而不能不置身于理性与非理性的边界。
本迪克斯写作《马克斯韦伯思想肖像》一书时,正值韦伯去世40周年。作为一位从德国移民美国的社会学家,本迪克斯对韦伯的阐释与韦伯思想在美国的接受状况有着重要的关系。根瑟罗思在该书的前言中梳理了韦伯在美国的接受状况:20世纪50年代,由于帕森斯结构功能主义大行其道,他对韦伯进行了创造性的误释认为韦伯是系统论思想家,使得韦伯思想受到广泛关注。然而,韦伯并非某一派别、某一理论的创始人,本迪克斯所作的努力便是消除这一影响,还原韦伯关于政治、法律和宗教的比较研究。而到1964年海德堡纪念韦伯诞辰一百周年的大会上,本迪克斯再次反击那些视韦伯为自由主义或资产阶级社会学的代表人的观点。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说,本迪克斯的著作“不是系统地说明韦伯的社会学观念,而是致力于使韦伯的理论和历史分析的巨大宝库通俗化”。这里还有一句潜台词,本迪克斯并不是要对韦伯思想作一个结语,而是启发后来者的进一步阐释。
但这并不意味本迪克斯的韦伯肖像失去了价值评判而成为一幅不偏不倚的画像。在本迪克斯笔下,韦伯独具魅力。韦伯就是韦伯,他并没有提出一个关键思想,他一生所关注的是对西方文明的诊断,同时也是对西方文明的辩护。本迪克斯展现给读者的《马克斯韦伯思想肖像》正是这样一幅画面:当韦伯看到自己珍视的一切都面临危险时,他表现出一种倔强的骄傲,他不会为了使这个世界能够被理解、更安全而简化世界,更不会因为非理性的威胁而终止他为理性的奋斗。